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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节(1 / 2)





  他前面二十多年,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在这座山里活得这样落后。钞票银元在这儿是没有用的,能食用的东西才最重要。

  等终于换回了肉,杨砚池几乎横穿了整座凤凰岭。

  他拎着肉和米往回走,经过河边时,忽然看见密密匝匝的树丛里似乎躺着一个人。

  一晃眼看过去,那女人竟似没有头。

  杨砚池吓了一跳,连忙拨开眼前的枝叶,这时那女人也正坐起身:他松了一口气,是有脑袋的。

  应当是自己看错了,杨砚池在心中暗笑自己因为小米的事情而开始疑神疑鬼。

  “是你。”从树丛里站起来的女人满脸柔媚笑意,“你记得我吗?”

  杨砚池想了片刻:“不记得。”

  “我叫虫落。”女人指着河道说,“当时你在河边见到我,以为我要寻短见,还劝我找个更好的地方来着。”

  杨砚池这下想起来了。他打量着眼前的虫落,发现她换了一身装扮,连发型和头饰都改了,自己确实认不出来。

  “你躺在这儿做什么?”杨砚池仍旧觉得奇怪,“又想寻短见?”

  虫落眨了眨眼睛,掩嘴轻笑:“不,我在睡觉。”

  杨砚池:“……”

  虫落看着他手里的东西:“你要去哪儿呀?”

  杨砚池:“不打扰了,你继续睡吧。”

  他转身便走。

  虫落在这儿原本是想寻找苦竹郎君的,但既然遇到了杨砚池,她也顾不得苦竹了,拉起裙摆抬腿追上去。

  她收紧了腰上的系带,愈发显得身段丰满,走路时又故意挨在杨砚池边上,胸脯一直往他手臂上蹭。杨砚池回头看了她几眼,神情古怪:“你连路都不会走?”

  虫落:“……”

  她心中来气,干脆拉住了杨砚池的手:“我问你呐,你叫什么,是哪里人?”

  杨砚池便告诉她自己的名字:“我原本住长平镇,长平镇没了,所以现在住在凤凰岭。”

  答案平平无奇,但虫落越发觉得自己对他了解又多了一些,愈加兴奋,干脆挽上了杨砚池的手臂:“你是要回家么?我跟你回去看……”

  这句话一说出口,她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了。

  那日在杨砚池家外面窥探的时候,虫落已经知道这个古怪的青年就是吃了蛊桃却没有任何不妥的人,而且手里还管教着两个稚嫩的兔子精。

  她实在太好奇了,见杨砚池离家,两只兔子又都窝在院子里,便贸然钻进了房中。没料到屋子里还有一个小米,她匆匆撕咬了那少年人几口便夺窗而出。那少年郎应该已经死了,可万一没死……自己真的跟杨砚池回去,便立刻会被认出来。

  她这样一迟疑,杨砚池那边便找到了说话的间隙:“我家不欢迎女人。”

  虫落张口结舌:“为什么?”

  杨砚池:“我现在只需要能帮忙种地和打猎的壮丁。”

  虫落正想说自己也懂这两种活计,却又记起现在要扮演柔软的女人,便斜着身子往杨砚池身上贴:“这些活儿奴家可做不来。”

  杨砚池连忙闪开,忍不住说:“你比长平镇戏楼里的窑姐儿还粘人。”

  虫落完全把这当做夸奖:“那好呀,你喜欢么?”

  杨砚池干脆利落:“不喜欢。”

  虫落憋着一肚子气,又笑又怒地掐他的脸:“为什么?我是不够好看,还是身段不够软?你还没见识过我的功夫哩,保准让你欲仙……”

  “你回家吧。”杨砚池打断了她的话,自顾自往前走,“天要黑了。凤凰岭上最近不安宁,尽快回去比较好。”

  虫落又跟了上去:“不,我就喜欢傍晚的凤凰岭。”

  杨砚池看她一眼:“为什么?”

  “很好看。有晚霞,有归鸟,村子里还有炊烟。你听得懂鸟儿说话么?我听不懂,但我知道它们是赶着归巢。”

  杨砚池的模样有些惊讶:“你说得像是没见过这些景致一样。生活在凤凰岭,这些不是日日都能看到么?”

  虫落顿时一愣,她方才不小心说出了些真心话。

  怎可能日日见到?她心中忽觉黯然:婆青山早已经没有了人,没有了兽,万木凋敝,山岭死寂。傍晚时分的晚霞会将婆青山染红,整片枯萎的山岭如同暗暗燃烧的碳堆。虫落很害怕那个时刻:她会想起许多年前那场可怕的战役,整座婆青山都被血淹没了,包括它的山神。

  “不过我同意你的话。”杨砚池看着她,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,“凤凰岭很美。”

  虫落愣愣瞧着他的笑脸。她也知道裂缝,知道神灵害怕这种没有预兆的可怕东西。

  她是被污染的邪物,有没有裂缝对她来说意义不大。但这一刻,她忽然害怕起来:她不敢站在这漫天遍野的霞光里,生怕暴露自己的污浊。她也不敢站在杨砚池面前。杨砚池冲她笑了,这是头一次。虫落的脑袋里有古怪的响动,是血管在嘭嘭搏动,让她的耳朵充满了浑浊的声音。

  她随后才发现,那声音是她的心跳和呼吸。

  “凤凰岭有一位很好的山神。”杨砚池又说,“你也喜欢她吗?”

  虫落的喉咙动了一动。她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,但那些嘈杂的声音忽然静了。她方才还完全被填满了的心突然空出了一大块。

  路的远处有脚步声传来,杨砚池回头去看,发现是几个山民正托着一块门板在路上小跑着前进。

  他认识他们,连忙出声招呼。走近了才发现,门板上躺着一个腹部肿胀的妇人,正痛苦地蜷缩成一团,手指不停地在自己的肚皮上抓挠。

  “我们要送她去找长桑。”山民急急地说,“在山里走丢了几天,回来时便成了这样……”